裁员降薪停工转产,服装行业的转型式自救

疫情余波未退,又值换季,逛商场的人多了起来,不少商铺都推出力度堪比双十一的打折活动,其中,服饰品类的折扣最为诱人。为了刺激买买买,有商家打出了2折的优惠,有的时尚品牌几乎全店商品打折,平时价格硬气的品牌也放低了身价。

在海外,疫情焦灼之下,一些服装品牌门店宣布暂时关闭。3月中下旬,服装品牌Levi’s、优衣库、HM、Zara在欧美地区的门店先后宣布暂时关闭。

服装业是新冠疫情重创的行业之一,据国家统计局数据,年1-2月份服装鞋帽品类零售总额同比减少30.9%。考虑到春节期间,人们普遍有添置新衣的习惯,所以消费降低的主要原因,只能在于疫情。

事实上,疫情不只是影响买买买,对整个服装产业链同样是一场灾难,落在了链条上的老板和工人头上。广东、浙江、福建等服饰商贸聚集地更是首当其冲。

疫情的蝴蝶效应

宝花是福建一民营针织厂的样版工,厂里的成衣最终出口到欧美和日本。据她介绍,2月11日,工厂复工后第一个月,订单和货源基本充足,工人们每天工作12个小时,经常加班到晚上10点后。

最近加班稍微少了,清明节,厂里给他们放了两天假,比往年多一天。

同样在减少的还有工资。宝花告诉南风窗,她的工资包含计件工资、奖金、停工待料费、打卡费和加班补贴。停工待料费由原先的24元/天降至12元/天,打卡费从1.5元/小时降到了1元/小时,加班补贴从2.5元/小时下调到1.5元/小时。光这三项变动,工资就能比以前少小几百。而在县城,女工们的月工资通常在元上下。

受中美 影响,关税上涨,厂里的订单从去年就开始减少,加上这几年人力成本上升,厂里的效益持续低迷。

3月11日,一服装厂内,工人在加工服装产品

“厂里原来的经理都不干跑越南去了。”宝花说。厂里陆陆续续在裁员,今年先后有20几个后勤员工被裁,是这两年最集中的一次。

广州的康乐村是个住着众多广漂族的城中村,聚集了数千家生产成衣的作坊。3月,这里的制衣作坊陆续复产,一众商户拿着小黑板在街边招工、寻客户。

石女士在这里经营了一家小作坊,厂里有10个工人,据她的经验,2月~5月是旺季,但今年以来的订单数量减少了不止一半。复工10天以来,她一直处于“前两天缺人,这两天缺单子”的处境。

东莞一家外贸时装企业则发布公告,被迫停工停产,称受国外疫情影响,新订单不见增加,原生产订单被客户要求取消或暂停。停产之后,员工只能领到基本生活费,不得不陷入半失业状态。

同样订单出岔子的企业不在少数。疫情是不可抗力,取消、推迟订单也能够理解,但已到厂的原料、多变的航线、上涨的运费、被退回的货物……背后的成本和风险依然压倒了一些中小企业。

广州康乐村

在鞋城晋江建厂的发成,原先替耐克、阿迪达斯、安踏、特步等品牌制作商标零部件,3~5月,他本该配合企业紧张筹备定于4月举行的广交会,后者被誉为中国外贸“风向标”的国际贸易展会,可如今,他接触的外贸服饰工厂都比较清闲。

运动服饰被视为服装行业的“避风港”,但原定于今年7月举行的东京奥运会延期一年,以及可以预见的诸多体育赛事都将受到影响,连龙头企业的避风港也不能幸免。

需求少了,衣服卖不出去,为减少积压库存,投入生产线的新订单也就少了。疫情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,将影响从买买买一端传导到生产线一端。

海关总署数据显示,1-2月份,出口商品总额比去年同期下降了15.9%,纺织品、服装、鞋靴等品类的出口减少幅度均超过18%,千万家服装企业身处其中。

据国家统计局,2月份,全国失业率较上月有所上升,达到了6.2%。(按年劳动人口数量计算,约5千万,相当于2个上海市的常住人口。去年2月,这个数字是5.3%,年全年的失业率达3.6%。

牵一发动全身,从老板到员工,大家的腰包都紧巴了。

转型式自救

裁员、降薪、停产歇业,这是服装企业自救的初始三板斧。出口走不通,转内销;线下卖不动,转电商;订单告罄,转产做口罩防护服;这是疫情全球大流行当前,服装企业极可能采用的自救选择。

江浙一带是复工大潮的先行者。2月9日,复工的号角吹响,10天后,开往浙江的复工专列就发往多地接回工人,赶制亟待交付的订单,其中不乏海外客户。疫情当下,海外市场也自顾不暇。

出海受阻转内销,是一个不错的思路,但寻找新的买手并不容易。

人们对服饰的报复性消费还未见显露,国内市场的胃口就那么大,很难消化突然增加的外贸商品。在服装越来越快销的情况下,寻找对接渠道的时间所剩无几。

疫情期间,封城、居家防护、线下门店不开张,带火了“宅经济”,足不出户,云上消费,电商和直播也成为服装老板们危机中抓住的稻草。

一位主播在淘宝进行直播试穿

广州番禺南村镇聚集着众多服装工厂,疫情导致门店无法营业,数万件常规备货积压,资金回笼困难。2月中下旬,30多名服装厂长抱团,开启电商直播来卖货,20天建成一个直播基地。

戈诺伊服饰有限公司是自救团的一员,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Jarry称,因为疫情,线下渠道暂时走不通,做直播是公司的头一次尝试,也是被逼自救找到的一种方式。他们用两天时间,把工厂展区改造成直播间。

“效果挺好,有点出乎意料。和去年同期相比,虽然今年少了线下门店,但销量还有提升,大概在10%。”Jarry告诉南风窗,一起直播抱团的其他工厂也尝到了甜头。

淘宝直播数据显示,2月份,首次直播的商家相比1月增加7倍,包括浙江义乌批发市场在内的多数传统产业都成为直播的合作对象。

服装订单锐减已难以力挽狂澜,但医疗用品行业异军突起,需求强劲,敏锐的老板嗅到了机会,开始“不务正业”地做口罩、产防护服,一些服装企业也争相转产入局。

3月21日,在新疆辉尚衣局服装有限公司生产车间里,工作人员赶制口罩

“大厂自己投产做口罩,小厂合伙产口罩,买来口罩机,找政府审批,成品检验之后,政府征收走一部分,剩下的自己卖。”发成说,近来他接到了为口罩印制商标的订单,他们中就有服装厂转产过来的。

据他了解,现在N95口罩仍然很稀缺,多数基本都是出口单,国外的客户不太接受医用外科口罩和普通防护口罩。

小闵在浙江湖州一家服装企业做财务,正式复工前,这家工厂就已经投产口罩和防护服。服装订单大量取消,直接减少了她财务方面的工作量,去车间帮忙生产口罩,成了她的临时新工作。

除了无纺布、熔喷布涨价,要想买到原料还得靠“抢”。小闵记得,抢手时,供应商门前排起了一个车队,付定金已经不能保证供货了,得付全款下单。

据工信部,截至4月5日,一次性医用防护服日产能达到万件以上,医用N95口罩日产能超过万只。从公开报道看,目前速度最快的口罩生产速度来自广州一家企业,声称一分钟能产片(非N95)。

中小企业做前锋

消费、投资、出口是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,中小企业是不可或缺的马车夫。年,国务院会议上,刘鹤这样总结中小企业的特征:

贡献了50%以上的税收,60%以上的GDP,70%以上的技术创新,80%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,90%以上的企业数量。

换算成具体的数字,据第四次经济普查数据,截至年底,我国中小微企业法人单位共万家,吸纳就业人员.4万人,相当于10个上海市的人口。

统计上大中小微型企业划分标准(部分行业)(图片来源:国家统计局-统计微讯)

2月,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发表了对家中小企业的问卷调研,其中一项数据显示,17.03%的企业,账上现金余额可以维持3个月,能维持6个月及以上的只有9.27%。本场疫情在今年夏天结束基本已经不可能,这是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的判断。

“对中小企业服装行业来说,面对海外订单萎缩的态势,第二个季度估计也不会有好转的迹象。”接受南风窗采访时,珠江学者、广东省粤商研究会会长申明浩判断道。

面对现金流的压力,中央和地方也出台了支持中小企业的政策,加强对中小企业的财政和金融扶持,比如财政贴息、贷款、税费减免、免征社保等。一些大型企业也减免了商户租金,以缓冲疫情给中小企业带来的冲击和压力。

在金融贷款方面,广东省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周林生认为,可以动员银行从宽从松发放贷款,比如依靠订单、经营记录等等,采用滴水灌溉的方式,贴紧企业的经营状况,对中小企业实行小笔多贷。

3月2日,青岛一家服装转产企业在生产防护口罩

服装厂临时转产防疫物资,一方面是企业的眼光和正常选择,但从长远来看,更需要思虑的,是疫情过后大概率会出现的口罩产能过剩。

虽然国内疫情已经进入下半场,国外疫情却仍在上半场挣扎,海外需求和出口仍有机会。但对中小企业来说,防疫物资的质量标准和认证仍是不小的门槛,适应的成本不可小觑。

3月31日,三部门发布公告,要求出口的检测试剂、医用口罩、医用防护服、呼吸机、红外体温计等5类产品必须取得国家药品监管部门相关资质,符合进口国(地区)质量标准要求。

4月3日,宁波海关暂扣39万个出口至美国的一次性医用口罩,因其医疗器械注册证生产企业信息与货物合格证生产企业信息不符。

4月10日,海关总署发布公告,将对医用口罩等11类物品实施出口商品检验。

4月10日,海关总署发布公告年第53号

转变适应更灵活是中小企业的优势,但长期行为,还是应该在主业经营寻求转型和突破。

“最根本的还是需要服装企业开源节流,转变生产模式和销售渠道,通过线上与线下互动,快速清空库存,保存和储备更多的现金度过疫情带来的冲击,采取谨慎策略来降低成本。”申明浩说。

“我一直都很强调企业要练内功,平时很少有这种时间,比如完善考核、激励和约束机制、做好质量检测、加强技能培训等等。”周林生认为,疫情期间可以成为企业自我调整和升级的时机。

产业优势还在吗?

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来发布的《世界经济展望》用“全球经济增长低迷、增速放缓,扩张减弱、贸易壁垒不断上升”评估全球经济发展。

大背景下,服装产业也不能幸免。

服饰是时尚行业的重要一环,作为轻工业的一部分,劳动密集型的服饰制造产业多位于产业价值链的低端。近年来,国内劳动力成本上升,东南亚成为廉价劳动力的新大陆,逐渐挤压国内的服装生产,叠加中美贸易摩擦中的关税加码,价格竞争力有所减弱。

“中国在过去的三十多年,实际上是在全球产业价值链垂直分工中,得到了巨大的商业机会。但现在,美国喊出去全球化的口号,包括欧洲也提出再工业化,各国都在进行产业回流,在更集中的空间中布局产业链,全球化程度也没有进一步深化。”申明浩对南风窗分析道,“但是,从跨国公司产业投资的成本和收益来考虑,中国的全产业链配套在全球,都是找不到第二家的,综合的生产成本还是最有竞争优势的。”

今年的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(春季广交会)将于6月中下旬举办,比原定日期推迟两月,且将首次在网上举行,将为参展企业设立10×24小时网上直播间,客商在线下单。

6月,全球的需求恐怕仍然很难从疫情中完全恢复元气,但网上广交会的尝试仍可看做是一场预演和适应,为市场重生之后的常态化云交易做准备。

疫情不会终结全球化,但会改变全球化,可以乐观预见的是,产业链上的每一个奋斗者有足够的韧性适应新变化,创造新优势。

优胜劣汰被视为是市场的自然法则,残酷得近乎没有无情,但疫情让我们进一步反思,或者说提供了另一个思路:产业集聚和链条化,或许比转移低端产业、升级高附加值产业更有韧劲,更不容易被取代。

不过,经济和产业的韧性并不一定和全球化相矛盾,如果一国有能力在短时间内重组制造业以应对突发危机,就不必以牺牲全球化,提高生产成本作为代价。全球供应链总是比一国的自给自足更坚韧,且更划算。

这个道理早已写在先人的典籍:一箭易折,十箭难断;单丝不成线,独木不成林。

产业如此,一国如此,全球亦然。

作者

施晶晶

排版

SUNNI

图片

部分来源于网络

南风窗新媒体出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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